他对她说:我爱你。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她悄无声息了三天后回来。原本这爱还是他心中颠簸来去的篓装,怎么都觉未满,却是这三天的全然没了联系,让那爱忽然间膨大到了冲出心房与声腔。
爱便自此确认,沿袭而来的是她甘愿流俗的牵手贯笑,相携抵肩。那时期,她尤勤于墨字,一遍遍淋漓在纸宣之上,一如贪图他的暖,无厌无倦。他便坚守着一旁的端看,时而还会为她磨墨洗砚,她便唤他“梅香”。他无辜的懵懂:梅香是谁。她笑,鲜少有的若盛花在风里盈瓣轻颤的模样,让他呆掉,点点墨渍溅于案纸之上,于是她静静就痕临挑,巧致的书字一行:最喜人间欢喜聚。
后来,他忽又想起“梅香”,她俏答:忘了是哪一世的磨墨丫头。他嗔目以对,她缓缓浅笑:案头梅瓶总溢香。换来他一声叹赏,温一腔柔肠。
他天性执得一手丹青妙,那时,她负手悄立他的身后,看他简单的白衫青衣之下泼卷落染,染间无喧,点点勾皴时而横毫,展幅皆指她墨字间最宜的江山,皆认她最韶光可欺的花颜,皆数她与他共语过的桃源。
他从未问过她,是否爱他。她亦不说,却私下里自己知道,心早生剪,截了他的温言暖语作青丝,欲结白首的云鬟。她曾听人说,丹青色艳而不易泯灭,她便相信了他的誓言恒温,情愿原本疏淡而无缠的心做打底漫卷的深浅水墨,由着他以丹砂的眼青雘的腕领她赴一轴水晕墨章。
她寡言,他便试着在相对的时光里絮絮而语,他说,这样便可填满她的寂寞。她倔强,每每将过重的心事只想诉与墨里字行,却又从来阻挡不住他的一瞥灵犀。她在心间叹,这般的懂得,是人人欲得的灿灿流光的步摇,即使入了她的鬓,只怕亦会成为他人欲讨的昭昭。
她原是深知自己的平淡的,常怕经不起这场横空出世的相逢,却又偏放任自己相信他说的一眼认定的前世今生。他投以旷世的才情相许,她试着小心翼翼的捧接那裹了承诺的流年。他总是以“唯一”二字来阻止她的时时提醒,让她认定世间真的有一笑包容她的己身寂静。
可是啊,红尘怎么会容许真正的一树一篱一桃开,他与她站在柴门的内外怎么会与身后的浮华无关,那样便也生生折费了多少娇莺自在啼,新柳含羞待。及至他终于嫌她寂静深时,她为他找到离开的借口。
他离开时,她送他一程,微笑挥手,就好似这一去只不过是来不及思念的转瞬又重聚。可是,转身后,她便清尘扫瓦,不徒留任何有他的印迹,又将那句曾经彼此认同的话刻在了余后的时光里,“一旦分离,便是再也挽不得的结局”,记得那时仅是他与她对生命的论询,谁想到竟然最后成为了这场相遇的墓志铭。原来,世间真的有先知,只是当时自己都不明晓,最后由时间来落锤定音。
他并未对她说过“不爱”,甚至离开后还曾经几次回首探视她墨字间贵州癫痫病医院哪里比较好的呼吸。她却依然倔强,因倔强便总是不懂为何他走在她已无他的心事间,仍然能够挂着从前的笑颜,依然能够声声问候的温度一如往昔。因倔强便更坚守自己的清欢,他仍贪那些绯红的窃窃相绶,喧嚷地唱着,似在申明她的清欢无味。其实她从来都知道,那些个夜深更漏响,敲点的是她的醒眸,而催眠的是他的黄粱兰梦。终究,他与她皆是彼此不该多笔的番外篇治疗癫痫病的医院。
她常想,爱,也许很深奥,所以她素简的心从未找到触动它的机关。而不爱,于她而言,反而是易懂易解的,当他以黄蓉般的精利将表情放入九宫格中,她却不是白发的瑛姑,那最后一步的答案实不必他来安排。她亦知道,他又未必全然不爱,她始终是在他心间可以随意布阵阻人来侵的桃花。只是,她习惯以他的目光入盏,些微的凉,便成残茶。而她只有泼为路上尘,至于他终是入了帝王家的后园亦或是落寻常百姓家的堂前,都是她无意阅读的新章早期癫痫表现症状。
他又回首,殷殷相问,那个素衣长发的留影可是她,那曾纤弱的眉间眼底可曾添了新蕊的气息。她连一丝淡笑都不曾回,只觉他蓄着满满的故意。故意不懂他已在她寂静的域外,故意不懂他的疑问都如此离了各自的主题,故意不懂即使爱过他亦没有再给结局调味的权利,故意不懂她无需言明的倔强,不爱之后那场春色没有主角,不爱之后,别作墙外的卖花独白。
被施予不爱,其实并不是件堪怜堪伤的事,她这样告诉自己,并坚信这并不是留给自己的安慰。在有限的时光里能够将各自心源之水看清是澈是浊,好过一世一生入江入海来检视的蹉跎。他便可以维护他的院里各花落而无怨,她亦可以守她的轩窗旁清辉酌凉无悔。他与她,本是红尘里一折错误的串场,他是生就的昂藏武生,挥戟霍霍的索战,她却不是那对戏的彩旦青衣,做不成那阵前的公主,亦不是守窑的小颦。
他曾说她少食烟火,远离了他,她竟多近锅台灶边。与他一起时,他有一双膳祖之手,她曾向他讨学,他笑说:何必学,我有便与你有一般样。似乎每每于爨烟间仍能听到那时他的琅琅掷地之声,此时,那声已是落单失温的赤贫,却是瓜果嚷绿,青蔬呼翠,刀锋亦在砧板上行得响亮,这一派景将她妆成热闹富庶的厨娘。他爱时,是不幸,没能安放下合契烟火。他不爱,更不幸,那杯宿缘妙羹都被他斫碎得未成珍馐。
又一季春来,她依然在那一座桃开的小院,时而舀水研墨,却再不曾为篱外的脚步而搁笔,再不曾为叩打柴门声而起闩。去年今日此门中,因他而人面羞如桃红,而今人面依旧在,却只索了清白桃入净。回首看那些爱与不爱,何曾碍了桃花的年年次第,细辨那些爱与不爱,践约的行迹尚不如桃执意,于是那些爱与不爱,一朝落第,再不必孜孜考取来世的相见。